编者按：2014-2024这十年，中国汽车产业造就了比亚迪、宁德时代等行业巨头，也孕育了像蔚来、小鹏、理想、问界、小米这样的新势力；十年间，我国新能源汽车从年销不足7.5万辆增长至近950万辆，2015年至今连续8年位居全球第一。
2024年左右，中国新能源汽车站在了智能化改造升级新能源汽车的崭新路口，此后，中国汽车的技术演进，进入了智能化和新能源化双主线的时代。回望过去10年，新能源在汽车领域的蓬勃发展和应用，是对既定边界和规则的破坏与重构，也是对未来的大胆押注和冒险之旅，更是中国汽车的狂飙年代。
腾讯汽车特此推出重磅系列报道，是为第七篇。
进入12月，天津夜里的气温已低至零度以下，50岁出头的周航（化名）蜷缩在车里，裹着厚厚的棉被，冻醒了就开会儿空调暖风。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睡得太沉，生怕外面有什么动静，自己的车就被银行拖走了。
今年10月2日，周航在永濠集团旗下红旗4S店定下一辆红旗H5轿车，厂家官方指导价16.8万元，优惠后的裸车价为10.98万元。本来约定10天后提车，但一拖再拖，直到11月初永濠爆雷。
按照行业惯例，为了向一汽红旗厂家支付购车款，永濠将红旗新车的车辆合格证，分别抵押给招商银行和平安银行，合计贷款1.9亿元。
11月9日，嗅觉灵敏的平安银行听闻永濠爆雷风声，抢先拖走了7辆新车。两天后，当慢了半拍的招行赶来，试图拖走剩余的16辆车时，却被周航这些车主拦住。自此之后，一场 “抢车拉锯战”打响，为了争夺新车，双方开始在红旗门店前日夜看守，对峙至今。
周航这边一共有十辆车车主，年龄大的值白班，年轻人分7组，轮着值夜班，白天就订外卖，夜里就睡车里，“招行也派人24小时守着，有时候看不到人，估计是吃饭和夜里冻跑了”。
“只要车在，就是最大的胜利，就有机会拿到合格证去上牌，银行想拉走抵账也没戏。否则即便去法院打官司赢了，可能最后永濠也没有财产可执行。”他强调称。
周航的境遇，只是永濠集团这家当地知名汽车渠道商财务危机的一则案例缩影。从目前公开资料来看，此次事件涉及上千名车主及员工，包括提车未能上牌、售后保养套餐及充值卡、购车返利、拖欠员工工资等问题。
天眼查数据显示，永濠集团实控人为王学军，其在当地干汽车经销商生意超过20年，对外投资达14家公司，业务涉及汽车销售、融资租赁、维修、货物进出口等。最为重要的业务，即为代理经营一汽大众奥迪、一汽红旗和东风本田三家汽车品牌。这其中，奥迪门店堪称天津规模最大的奥迪4S店，建筑面积达1.8万平方米，销售展厅为3000平方米，号称总投资1.75亿元。
11月12日，永濠旗下三家4S店同时关门歇业，当时承诺“12月12日前拿出初步解决方案”。眼下距离承诺期限所剩时日已不多，这场危机如何收场，目前未有结论。
据多位永濠车主从相关部门了解到，天津市级已成立永濠事件协调工作小组，交管、商务、市场监管、税务、公安等多部门均有参与，相关部门已与平安银行、招商银行等金融机构，以及奥迪、红旗、东本等车厂有过多轮沟通，希望尽力维护车主及员工合法权益。
永濠此前声明也透露，相关政府部门也紧急约谈了公司管理层，希望协助公司尽快实现清收债权回笼资金，拿出解决方案，保障广大客户和员工的合法权益。
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副秘书长郎学红此前表达过一个观点。她认为，消费者是弱势群体，经销商爆雷跑路，损失当然是由车企和金融机构来承担。一方面，购买新车，消费者确认付款后，必须是要拿到车的，因为消费者对车是有产权的，经销商如果跑路，经销商在厂家那边的保证金可以用来赔付；另一方面，厂家会协助把售后保养服务权益转交给其他经销商，如果是经销商自营的售后服务，一旦经销商退网，厂家会用经销商预留的保证金等帮助车主进行权益的实现。
事起银行抽贷？车辆争夺战打响
目前，永濠集团旗下奥迪、红旗和东本三家门店均已关闭，无人办公，而门前张贴有闭店通知、联通欠费催缴函、停水通知等。同时，为保障车主权益，当地政府部门还附上了登记通知，受理客户的购车、保养等维权问题。
其中，奥迪门店并无新车，仅剩两辆试驾车滞留在停车场。一位奥迪Q5L车主表示，10月31日奥迪集中交付了一批新车，现场乱哄哄的，也没什么交车仪式，后来对接的销售透露说，当时是怕银行来拖车，提前集中交付掉了。
东本门店现场已围上了一圈蓝色铁皮，店内及库房仍有部分新车，数量不详，至少有十几辆车被银行拖至北京。而在红旗门店，两台公务车辆已将大门堵住，店内仍有16辆左右的新车。
关于车辆这一核心资产，永濠集团此前公开说法包括，“奥迪展厅的车辆转移系因某银行误信不实信息，将公司从银行融资但尚未对外销售的车辆全部拉走。奥迪客户不存在支付了购车款却未能提车的情形；红旗小部分车辆确实经我公司允许于11月9日被银行拉走，但大部分车辆均留存在库房中；东风本田车辆系银行单方面采取行动拖走转移。”
当前，汽车经销市场普遍存在“车辆合格证抵押贷款”的融资模式。囿于自有资金短缺，经销商从厂家购车时，往往由银行代为付款，抵押物则是汽车出厂合格证，待经销商将卖车回款交予银行后，即能赎回合格证，为车主登记上牌，完成交易闭环。
永濠集团的操作亦为如此。央行旗下动产融资统一登记公示系统查询显示，根据最高额抵押担保合同，永濠集团旗下天津市永濠奥达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将其全部奥迪品牌汽车，抵押给平安银行大连分行，抵押财产价值为1.5亿元，债务履行期限从2021年5月至2028年4月。
此外，天津市永濠红旗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将其全部红旗品牌汽车，抵押给平安银行大连分行，抵押财产价值为1.5亿元，债务履行期限从2022年1月至2027年12月。2024年2月，永濠红旗又将其拥有的全新车辆抵押给招商银行长春分行，抵押财产价值4000万元，债务履行期间从2024年2月至2028年8月。
天津市永濠汽车销售有限公司也将其全部东风本田品牌汽车，抵押给中信银行武汉分行，抵押财产价值1.2亿元，债务履行期间从2023年12月至2026年12月。
对于此次爆雷原因，永濠集团称，“我们遭遇了合作多年的某银行突然抽回贷款的严重冲击，资金链因此断裂，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此前，凤凰网《风暴眼》报道称，上述提及的抽贷银行，疑似为平安银行。后者是永濠集团多年的合作伙伴，天眼查数据显示，2015年-2017年，永濠奥达与平安银行天津分行有过三次抵押合作，担保债券金额分别为6000万元、4000万元和3700万元。
截至发稿，对于抽贷及拖车一事，平安银行尚未有公开回应。
不过，一位接近涉事银行的知情人士表示，该行并未抽贷，其与永濠某一品牌的合作此前已经终止，另一品牌的贷款合作仍在继续，拖走部分红旗车系双方协商所做的资产保全行为。
按照永濠与平安银行大连分行达成的抵押担保合同细则规定，“银行对抵押物享有第一顺位抵押权，当乙方欠付甲方任何到期（包括提前到期）应付未付债务，甲方有权随时从乙方在平安银行开设的任一账户中直接扣收，或处置变现乙方资产。”
永濠资金窟窿过亿？豪车品牌价格倒挂严重
在行业景气时，“车辆合格证抵押贷款”的融资模式尚可维持，但随着汽车价格战持续两年未见停歇，经销商生存处境被进一步压缩，资金链断裂风险被放大。
2024年9月，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向政府有关部门递交了一份紧急报告。该报告称，消费不振和厂家批发量的双重压力使得经销商库存维持高位，为降低资金压力和融资成本，经销商被迫低价抛售求生；价格战使得进销倒挂严重，经销商卖得越多亏得越多，同时又面临融资到期履约困难压力，目前经销商现有流动资金维持时间已被压缩至极限。“前8月，价格战已致使新车市场整体零售累计损失1380亿元。”
永濠也在亏本卖车。以其销售的主力车型奥迪Q5L 25款豪华版为例，官方指导价为42.08万元，裸车价仅为26万元，算上购置税、保险费等，落地价则为31万元。
多位奥迪车主都称，在多家门店比价后，永濠的价格并非最低，“上下差不了几千块钱，主要是冲着他们是当地规模最大的，开了十几年。看车的人基本络绎不绝，没想到最大的也爆雷了”。
如今，豪华品牌经销商的高金融杠杆率已从优势变成负担。中国汽车流通协会数据显示，当前豪华品牌高溢价导致的价格倒挂幅度普遍达30%，最高到50%，主流合资及自主品牌相对较低，分别为20%-25%、15%以内。
卖车不赚钱，永濠试图通过售后维修保养来弥补亏损，充值套餐从几千元到上万元不等。界面新闻此前报道称，上千名维权车主的合计金额已经过亿元，大部分都为仍有储值余额未消费。
永濠爆雷早有迹象可循。一位知情人士表示，早在7月份，就有奥迪车主反映永濠未能按时交车上牌，当地有关部门约谈后情况得以好转，后来才知道王学军在8月份的时候，向银行抵押了两套房，套现数百万元，“目前正在查公司后台账目，看看资金具体流向。经过初步调查，永濠没钱了，属于资不抵债状态，资金窟窿过亿”。
截至发稿，永濠官方电话等对外联系方式已经失效。一名永濠集团财务部人士称，自己也联系不上王学军。
作为永濠集团法人、实控人，王学军持有96.25%的股份。天眼查数据显示，从股权出质记录来看，2020年11月，王学军已将永濠集团1.15亿元的股权出质给中信银行天津分行。2022年4月，另一位小股东王菲也将450万元的股权出质给中信银行天津分行。
一位永濠东本店员工则表示，从今年4月起工资就开始延迟发放，自己已经申请劳动仲裁了，预计12月中旬开庭。永濠此前声明称，2024年8月至10月的员工工资未能足额支付，其员工近400名。
关于永濠爆雷的原因，众说纷纭，目前尚无最终定论。永濠此前声明强调，“王学军并未涉及任何违法行为，更不存在‘卷钱跑路’的情况。”
一位经销商人士判断称，虽然单靠卖车亏钱，但4S店靠维保售后这些边际效应能弥补，只要不乱搞，倒闭的风险并不大，尤其是代理BBA品牌，除非是品牌弱、厂家返利跟不上，最大风险就是自身经营不善。
成立20余年，永濠并未跟上新能源汽车转型浪潮，旗下奥迪、红旗和东本的主力车型均为燃油车。一位自主新能源汽车品牌销售负责人此前曾断言，如果经销商手上没有好的新能源品牌，一年会流失30%的客户，所以撑不过3年。
相较于奔驰和宝马，奥迪品牌电动化转型较慢，产品线出现大量空缺，这也导致其2024年前三季度在华销量同比下滑8.5%。
多部门集体发力，争取车主合法权益
汽车经销商作为行业交易纽带，涉及利益相关方甚多，包括厂家、银行、车主、员工等，一旦资金链断裂，妥善处理难度并不小。这其中，最为棘手的，即为已付清车款尚未完全提车的车主，由于合格证抵押在银行，难以顺利上牌。
多位奥迪车主均称，永濠出事前，由于合格证未能如约赎回，对接门店销售曾劝其用合格证复印件上牌，但风险在于后续年检验车无法通过，且无法二次交易，其实是违规操作。“我们都没敢这么做，现在只能寄希望政府出面把合格证要回来。”
一位未能提车的红旗车主目前的情况是，11月16日，对接销售人员曾发来通知称，厂家正在积极协调银行、公安部门，争取尽快为您解决问题，目前车辆已被控制，保证是安全的，建议尽快报案，锁定证据，并通过法律手段申请获得车辆，“从前期类似案件看，车辆应该会给到您”。
这位车主称，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实质进展，对接的销售员工也已离职，现在一头雾水，只能干等着。
除了上牌事宜外，由于年关将至，还牵扯到国家以旧换新补贴、地方置换补贴、购车指标到期等一系列复杂问题。
自永濠三家4S门店关门歇业后，政府部门便发出客户登记通知，涉及购车、保养等维权问题。
此外，据多位永濠车主从相关部门了解到，天津市3已成立永濠事件协调工作小组，交管、商务、市场监管、税务、公安等多部门均有参与，相关部门已与金融机构、车厂等有过多轮沟通，希望尽力维护车主及员工合法权益。
目前多方面信息均显示，相比于奥迪和红旗两家4S店，东本门店经营相对正常，本身还能赚钱，也并未在平安银行开户，原本希望能为其他两家店慢慢输血，消化维修保养套餐充值卡等，但由于出事后发生银行抽贷、车主维权等一系列连锁效应，东本门店也被迫关门。此外，永濠爆雷后，有厂家将拖欠的100多万元卖车返利打给永濠，但第一时间被平安银行划走。
永濠爆雷并非个案。近期，北京、福建、重庆等多地4S门店倒闭，涉及宝马、奥迪、凯迪拉克等豪华品牌。郎学红判断称，2024年4S店退网数量将达4000家，下半年退网经销商数量将超过上半年（1500家左右），而过去三年每年退网经销商数量约2000家。
一位当地汽车市场人士表示，最近两三年，奥迪所在的西青区就关了十来家门店，问题集中在自身资金链断裂，赔本赚吆喝，靠后期保养补前期卖车的窟窿，监管部门也难以了解经销商经营情况虚实。
值得注意的是，来自政府、行业等层面的预警信号也正在筹划，希望避免更大范围的危机。
永濠爆雷半个月后，11月29日，天津市汽车流通协会下发一份问卷调查，希望了解会员单位经营状况，永濠也是该会员单位之一。这份问卷调查所列举问题包括，平均月销量、完成厂家销售目标情况、经营状况、是否与银行合作、主机厂政策等。
12月6日，焦虑中的周航等来了一个好消息。西青区商务局工作人员转告他说，现在招行态度积极，集团已上会讨论，正在商讨赎回合格证细节，平安银行配合度一般，目前市里也在召开协调会议，让继续耐心等待。
（该文章主要信息来源，均为公开官方信息、媒体报道，以及相关公众信息网站等为依据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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