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话剧团的《天下第一楼》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动人感:明明是粤语演出,却京味儿十足,上半场扣人心弦,下半场怅然若失;人生的起伏,时代的更迭,人性的明暗,美食的诱惑,交叠参差,斑驳丰富。
大概编剧何冀平自己也不会想到,一部创作于37年前、地地道道的京味儿戏,能够跨越时间、地域、语言与文化的诸多差异,由一群香港演员以粤语进行演出,同时又以鲜活的表演使得这部作品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时代质感和力量。
百年后千里外
跨越时空的认知
1985年,一篇关于北京全聚德的报道引起了何冀平的注意,一位外国记者在文章中称烤鸭师傅的技艺“不亚于演奏巴赫乐曲的音乐家和山水画家”。这样的夸赞让何冀平觉得很新奇,便投入到《天下第一楼》的创作中,酝酿、写作了两年。为了写好这个行业戏,她深入全聚德体验生活,还考下了二级厨师证,在四书和《易经》里找到与做菜和调味相关的中国传统美学理念和哲学思想。
《天下第一楼》故事久远、人物众多,与时代和美食相关的知识点俯拾皆是——这也构成了香港话剧团演员排练时的重要功课。当年,谭宗尧、林连昆、韩善续等北京人艺的老演员们,能听到全聚德的特级厨师作报告,剧组主创能去全聚德烤鸭店体验生活十多天。到2022年香港话剧团初排此剧时,演员们出行不便,只能是由何冀平的先生程治平给大家讲解剧中的时代背景和细节,比如大少爷唐茂昌参加的“赛马车”是什么活动,五子行、堂头、瞭高都是干嘛的,以及各种京派美食的细节与讲究等,帮助他们跨越时空建立起戏里戏外的结构认知。
大角色小人物
各有各的好看
导演司徒慧焯不满足停留在2022年的初排,在这轮跨越深圳、佛山、苏州、北京、上海和香港六城巡演的版本里,他对舞台进行了全新创作,融入了近几年对东方美学的思考;更聚焦于剧中不同角色的各自精彩,令舞台上不仅只有卢孟实和洛英、常贵、子西、大少爷等几位主角,也让克五、罗大头、李小辫、修鼎新和余老板等许多配角散发光芒。他们组成了一部丰富而立体的交响乐,不同声部和器乐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大角色小人物各有各的好澳门正版资料大全免费大全鬼谷子看。
谢君豪扮演的卢孟实是戏里的灵魂人物,他与福聚德老掌柜初相见时,极为讲究地撩袍入座,真是气度非凡。下半场,为了应对上门的债主,他精心策划演出的“空城计”和“借花献佛”,也是寸寸惊心。大角色出彩,小人物也同样吸睛。我印象特别深的是克五少爷哀嚎着“一切都完了”时,原以为他哭的是家道中落,结果都是些具体而微的失去——冬天涮肉的铜锅子被少奶奶当废铜卖了,锤螃蟹肉的整套工具烧没了,后院埋的几坛佛跳墙都被抄走了,只闻过味儿还一口没吃着呐……对一个真正的吃货而言,的确是“完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具体的事,人物才成为一个个鲜活的人。胸怀大志的卢孟实长袖善舞、能力过人,也免不了头一分钟跟洛英表白不屑于和乡下的妻子再有瓜葛,后一分钟就因为看到家信中说自己有儿子了而大喜过望。他于乱世中打下的餐饮江山,也经不住原股东的拉扯,只能黯然离场。
何冀平不仅写人的强与好,也写人的阴影与衰败,并在这起落的命运中生出几分同情。
在粤语版的《天下第一楼》中,何冀平还专门为男女主加写了一场新戏,铺垫在结局的“惨淡”之前,让他们有了“无论走到哪一步、无论在不在一起、无论贫富、无论输赢、无论福祸”都彼此相知相惜的爱的表达。同时还有非常点睛的一句“寻平处坐,向宽处行”的劝解,使得卢孟实最终的离去显得更像是“放下”,而不全是凄凉。
席会散戏不散
灵魂与深情的余味
剧中最后点题的那副对联,上联“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是当年康熙皇帝给一家饭庄的题词,下联“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是纪晓岚做的属对。而没挂上台的横批“没有不散的筵席”,则是借剧中的高人修鼎新之口而下的时代断语。的确,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混乱岁月、民不聊生的动荡年代,满足于热萝卜丝饼的王子西,痴迷于票戏的大少爷,才高八斗却独好美食的修鼎新,都是红尘中的闪光点,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终究要各去一方的。戏结束后,在后台和何冀平老师聊天,她说当年为这个戏想了很多个名字,其中有一个叫《味中味》,最后才定的《天下第一楼》。剧名并没有在全剧台词中出现,但大概也有点暗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意思吧。
香港话剧团近年来屡有佳作,粤语版《天下第一楼》更是充分展现了他们的创作诚意与实力。何冀平曾在该团做过八年驻团编剧,合作过的《德龄与慈禧》也多次以不同版本在香港和内地演出,受到观众欢迎。《天下第一楼》经受了时间的检验,依旧散发着悠长的余味,成为美食、商战和市井生活并置的现实主义经典,吸引众多艺术家接力演绎,成为舞台上延绵不散的艺术盛宴。这样的经典案例也充分说明,真正优秀的中国故事,不囿于年代,也不囿于题材,关键在于能写出时代与人物背后的魂魄与情感深度。(水晶)
本版供图/香港话剧团
摄影/Wilson T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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