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充满参差,万物皆有裂痕。
即将结束的2024年,你还好吗?还有裂痕吗?
不知道,你的2025,是期待多一些,还是迟疑多一些?
12月26日,在2024-2025腾讯新闻《因你而异》跨年秀上,多位演讲嘉宾的精彩表达,让我们看到了“因我而熠”的能量。
其中,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就“因你而异”发表主题演讲。他指出,如今“活着时代”正在远去,“活法时代”即将到来,如何以新观念、新人文推动人们在创新实践中重塑生命认知,是当前最重要的问题。行动大于一切,当务之急是走出“条条大道通罗马”的单一性,打开“出了罗马路条条”的探索之路。
以下为部分发言实录,根据演讲内容整理。
大家好,我是梁永安,一名在人文领域不断探索的学者。欢迎来到“因你而异”2024-2025腾讯新闻跨年秀。今天我们来谈“因你而异”。
传统社会充满着单向度的人,他们活在一个固定的二维平面上,年年岁岁地循环。人类的奇幻,是人群中不断出现异类,他们独辟蹊径,走向前无古人的空白,深刻改变了世界的进程。
2163年前,25岁的张骞奉汉武帝之命,手持汉节率领100多人惜别长安,穿过河西走廊,历经曲折,抵达数千里之外的大宛,一举打通了丝绸之路。从此,西域成为中外文化之间的深呼吸,不同的文明有了锦绣般的连接。
多年之后,司马迁写《史记》,惊叹张骞:“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给了他一个绝世的赞颂——“凿空西域”。
532年前的夏天,41岁的哥伦布带领三条帆船从西班牙巴罗斯港驶向南美洲,开辟了人类的新航线,让整个世界进入到一个新的交互空间——哥伦布大交换。这一切来自他的勇气,如他所说:“除非你有勇气到达看不见岸边的地方,否则你永远不可能跨越大洋”。
历史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们,生活有传统,也有变异。变异的力量,始终是人类社会吐故纳新的关键力量。
今天的中国,正处于伟大的社会转型中。改革开放的急速发展,形成了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后工业文明三代同堂的独特景观。文化逻辑的多元性,给每个人提供了不确定中的无限可能,既有选择困境,又有价值创新的极大空间。
如何以新观念、新人文推动人们在创新实践中重塑生命认知,这是当前最重要的问题。行动大于一切,当务之急是走出“条条大道通罗马”的单一性,打开“出了罗马路条条”的探索之路。
“活着时代”正在远去,“活法时代”即将到来,我们是否做好了准备?
尽管我们的生活匆匆忙忙,但我们生活的尺度究竟是什么?我们是否只能在一个大潮流中顺流而下,按照这样的节奏度过每一天?
在巨大的时代变迁中,我始终认为,每一个生命都应活在自然的尺度里。这种观点的形成,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当年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的经历,我去了云南高丽贡山怒江边的一个傣族村寨,那里大约有300人。村寨的生活条件看似不错,山水之美尤为突出。在那里,人们世代生活,千年百年来变化不大。但令我感动的是他们的劳动。
我认为,他们的生活与劳动是相称的,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是通过劳动来维持的。后来,我们这些知识青年被分配了三亩地,可以用于种植蔬菜,即所谓的“自留地”。对于我们这些从城市来的人来说,种地是一件新鲜事,但也极具挑战。因为当地气候炎热,新种下的小苗很容易因烈日而萎靡不振。此时不能浇水,因为水蒸气会杀死秧苗。因此,我们都是在晚上月光下,从旁边的大河里舀水,一瓢一瓢地浇灌这些秧苗。一些原本垂头的秧苗,在我们的劳动和养分的滋养下,不久便挺直了腰杆。随后,那些叶子变得绿油油的,番茄、茄子和各种大小不一的青菜,以及其他种种,都逐渐成熟。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当我吃到自己种的第一个番茄时,那红彤彤的颜色,第一口咬下去的感觉,让我瞬间明白了生活的真正滋味。
生活的滋味不是买来的,也不是别人送的,而是你自己亲手通过劳动创造出来的。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生活中有两种东西:快乐和幸福。劳动创造出来的东西,给你的是一种真正的幸福,因为你的生命已经投入其中。而快乐可能是你买来的,或者是别人送的,它只是一种快乐,需要不断的替代,背后的欲望实现实际上是一个很浅的层面。
因此,我非常感谢高丽贡山下的傣族农民们,他们让我懂得了我们生命的最大价值在劳动中。所以,在我的后来生活中,我特别排斥投机取巧,排斥想获得很多出乎意外的横财的想法,或者沉迷于消费主义的梦。我认为衡量一个人的一切都在于,你的劳动和收获是否对称,你是否能问心无愧地生活。
至于我选择读文学专业,是因为一些书籍让我深感感动。例如,从英国来的人类学家,观察新西兰原住民唱歌,其中一首最古老的情歌只有两句话:“那个姑娘真可爱,真可爱,她不偷东西,她不偷东西”。这听起来似乎与爱情无关,但最终我意识到,爱一个人,是爱他的品质,他的生活是自己劳动出来的,而不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所以“不偷东西,不偷东西”,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并不容易做到。这是我难忘的第一个经历。
其次,我认为每个人,不论处于何种生活位置,都必须具备一种最基本的感情,因为人的基本感情决定其面对世界的态度。这种观点的形成,源于我童年时期在西安的经历。
当时,我是一名调皮的小学生,三年级时,我们家结识了一位终南山的农民,具体父母如何与他相识已不得而知。他曾描述他所在的山村,那里有许多羊和许多有趣的孩子,以及形形色色的事情。这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想去那个村庄一探究竟。于是,在一个冬天的晴朗日子里,我未经父母允许便独自出发,前往终南山寻找那个村庄。然而,我并未意识到路途的遥远,只知道大概的方向。那一天,我饿得厉害,因为出门时未带一分钱,甚至不得不吃起田边的蒜苗,喝着沟里的脏水,因为饥饿难耐。当我越过一个小山丘,看到一个土房子时,我走了进去。房子里住着一个脸色黝黑的中年农民。我向他询问如何到达那个村庄,他告诉我只需翻过这座山。但他紧接着问我是否吃过饭。我当时虽然饥饿,却因自尊心作祟,未能直接表达自己的需求。但他似乎立刻察觉了我的困境,那一下我觉得特别温暖。
当我说还没吃饭时,他显得非常焦急,取下一个装有发黑窝窝头的竹篮子。那时,农民的生活非常艰苦,许多地方的人都吃不饱。但他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黑窝窝头,让我赶快吃,并给我倒了些热水。那个黑窝窝头让我终生难忘。我们朴实的人民虽然贫穷,却特别有善心,特别有人与人之之间的温情。那时,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将窝窝头吃完,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当我继续往前走时,我会不停地回头看那座房子。
因此,无论我后来遇到什么事情,生活中这么多年,我始终忘不了那个黑窝窝头。不论一个时代有什么样的潮流,一个时代有什么样的风尚,我们人类是它的底部,它的良知系统,它的道德感。我们中华民族的性善论的伟大文明传统,实际上都根植于人与人之间的这种温暖之中。这个黑窝窝头提醒我,我们应做一些有基本感情的事,不应搞鄙视链,不应整天想着虚荣,不应整天想着人上人,我们的生活一定要在最核心的、最有价值的、最有人性的温暖空间里。
我还有一个深刻的体会,关于在这个时代中,什么样的青年是社会最需要的。我认为,我们的时代特别需要具有建设性的年轻人。所谓建设性,指的是他们行走于世,能够感知到众多问题,但感知问题并非为了抱怨,抱怨只是一种情绪。要解决问题、推动社会前进,靠的是什么?完全不能靠抱怨,从来没有任何国家、民族或美好的生命是靠抱怨来实现的。
我们复旦大学哲学系毕业的一个同学,他在上海担任教师,生活看似平顺,但在与他交往中,我发现他内心充满了焦虑和忧患。他关注的是许多农民工子女在城市中无法接受教育的问题,无论是因为户籍限制无法进入公立学校,还是因为私立学校的高昂学费。尽管他自己的生活没有问题,他却认为这是一个亟待解决的大问题。因此,他辞去了工作,创办了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并邀请复旦大学的外教、博士、硕士来教授那些孩子在其他农民工子弟学校学不到的知识,如外语、艺术、钢琴、绘画等。他自己的生活变得很贫穷,我见到他时,他仍旧单身,但他坚信,在城市化浪潮中,缺少的正是这种人文主义,因此他亲身实践。这样的人让我感到,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巨大的美好。
那么,建设性究竟是什么?建设性是善的集聚。在善恶的巨大交织中,恶的集聚速度极快,但善的集聚却相对缓慢,因为行善之人总是宽容和温和。因此,我们今天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应站在时代的美好和温善的一面。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应积极地活在问题之中,并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而做出建设性的努力,而非仅仅抱怨。抱怨无济于事。我们的城市和国家正在经历深刻的变化,包括城市化和中产化,我们的精神和青年正在释放出对世界的疑惑和思考。最终,所有的思考可以在窗前进行,脑海中可以有无限的风暴,但真正的解决方案需要我们走出家门,投入到实践中去。这一步,才是真正的建设性。
今天,我们来到了一个新的时代,社会的巨大变化,都是具体的人去一点点打开的。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活在一个价值追寻、一个我们要活的不一样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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